第二十八章

第二十五章 落第秀才
　　招考政法干警的通知下来了，初步报名的拟退伍士兵有四十几个人，可支队只有十个人的参考名额，体检的时候，医生说我的心率不正常，这么专业的词语我不太懂，但既然决定要去做，就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，便决定找卫生队队长探探口风。我问他心率不正常这个问题大不大，需要去复查一下么？他笑着说这个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，可始终是个问题，要是真的想考，就去问问支队长，领导对文件精神领会得肯定比我们要深刻得多。话已至此，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，我笑着谢过他便回中队。
　　给支队长打电话说我想去参加政法干警考试，下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，他声音很和蔼，说知道了，让我好好看书。我想这件事情只能成功，不能失败，要不然我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。
　　建军节前夕，市里面组织了一场晚会，我坐在前面靠边上，第一次见到了崇拜已久的偶像小曾，他给我们演唱了他的新歌，并且走下舞台和我们握手，我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我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他，握了手，心情澎湃了很久，晚会结束之后还在回想着他的一颦一笑，他也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，我没有他的天分，但可以像他一样去努力，我相信终有一天也会乘长风破巨浪，挂起云帆济沧海。
　　新文书见到我就和我讲他的苦恼，仿佛他怎么做指导员都不满意，整天被骂得狗血喷头，说指导员太骄傲，全然不会顾及到别人的心理感受，兵也是人，也是活生生的生命，也是有人格、有尊严，具体的情况我不得而知，记忆中仿佛指导员很少说过我什么，哪怕是有些事情我自己都看不下去，内心觉得惭愧，我只得安慰他，说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，有一个过程，爷爷都是由孙子演变来的，人在屋檐下，就多忍忍吧。
　　他又开始抱怨，说指导员简直就是变态，鸡蛋里面挑骨头，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参谋长，很多时候，是不是我们自己的心态决定了别人会怎么对你？我一年前不正是这么在心里抱怨参谋长的么？
　　他对别人好像也没这么苛刻，正如指导员对我就宽宏大量，人，真是个奇妙的动物。
　　郑家明私自跑到成都去玩，一整天都没回来，队长给他打电话，他说爷爷重病，暂时还不能回来，其实是和一女的缠绵悱恻，乐不思蜀，第二天回来解释说当时听到这个消息，整个脑袋都乱了，才会私自跑回去，然后把他叔叔的号码给队长，队长打电话核实，确实是那么回事情，就让他写检查了事。
　　他请我给他写，面对千篇一律的检查，我突然间找不到什么可写的词语，勉强凑够三千字，心里无由感伤起来，却不知道为何而感，为何而伤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厌恶，这个环境让我感到窒息，每一秒都在扼杀自己，全身布满了血，所有的苍蝇都围过来，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体上穿来穿去，怎么都驱散不了。
　　楼上又传来打架的声音，是两个新兵在逗着玩，玩着玩着就都认真了，大打出手，牙齿都打落一颗，被拉开后没几天，两人又在一块打打闹闹，人生就是这样，有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，有时候笑着笑着就哭了，这样的变换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，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哭过笑过之后会不会觉得：人有时候真挺没意思的！
　　魏杰的朋友到这边办事，顺便过来看他，他叫上我和袁康出去，抬起酒杯来，大家都是豪情漫天，回忆过去，畅想未来，酒就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倒，都说当兵的耿直，特别是喝酒，更不能输了士气，其实有多少人是真的酒量好呢？
　　但只要有人端起酒杯和你说这句话，作为一个兵，你就是再不能喝也会一仰脖子把它干了，人总是会被这样那样的虚名所累，在不知道从谁口中传出的\"真理\"里被轻易被绑架。或许真的许久都没这么放肆地喝过，大家都喝醉了，魏杰到卫生间吐了两次，回来还在接着喝。
　　把他同学拖到宾馆之后，我和袁康就先回去了，一直睡到晚点名的时候才拍拍撕裂的脑袋从床上活过来，幸好班上的人都在给我打掩护，没有被干部发现。
　　魏杰直到快熄灯的时候才回来，这次就没了以前借酒发功的能力，在卫生队躺了两天，被队长封假，还挨了个处分，过去看他，第一天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，第二天缓过神来，就不可一世了，说老子反正要退伍，随便你怎么处分，封假了，老子直接不给你请假，要是有脾气就让我提前退伍，那样才遂了心愿呢？
　　我只是笑笑，欠他做人低调些，毕竟是自己做错了，还有三个多月，不要给自己找难受。
　　支队组织预提士官骨干培训，我也想在军旅生涯的最后阶段去接受一下正规的培训，可队长直接给我否决了，让我好好看书，准备考试，那才是最重要的，只得作罢。
　　军校的招考成绩出来了，支队全军覆没，一个二年兵差了0.5,气得快吐血，支队几个领导都找他谈心，让他好好准备，明年再去，机会还有的是，心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，至少这样的结果我心里会好受些吧，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，身边的人也没得到，居然可以产生一种心理平衡，可悲的人生理念。
　　站在门口看见教导队热火朝天的训练，觉得我不是一个兵，而是一个从门口路过的流浪汉，是一个无动于衷的流浪汉。
　　退伍的日子一天天临近，不想转士官的老兵就是最大的大爷，谁都惹不起，私自离队、打架的事情随处可见，往往是因为一句话的事情就打起来，看得我直摇头。周末，指导员和队长都没在中队，排长吹哨集合，除了哨兵，只有3个人在中队，除了正常请假外出的，还有一部分人不知去向，排长也没办法，只得让大家打电话叫人，保证哨兵的正常接哨。
　　怀着忐忑的心情参加了政法干警考试，住宿的是一个破旧的营房，好长时间都没有人住过，墙壁破破烂烂，窗子大部分没有玻璃，幸好天气还不是很冷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就是厕所里没有水，臭得苍蝇都不愿意在里面待，多个部队的参考人员聚集在这里，大家也没那种比作风的氛围，忍忍就过了。
　　头两科是申论和行测，基本上没什么问题，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一些，第二天考综合，连大纲都不曾看过，都不知道该怎么考，只有一个士官下载了大纲，可他一个人拿着大纲翻来覆去地看，我们想让他拆开了分给大家都看看，他不同意，说自己要看，拆开了不方便，几个人在背地里说他太自私，我倒觉得这是情理当中的事情，大家是竞争对手，他没有把资料给我们看的义务，况且我们多考几分，他就有落榜的危险，社会本就是这个样子，给别人机会，就是扼杀自己的机会，换作其他人也许做得更绝呢？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有，我会怎么做呢？
　　人生没有假如，我笑着摇摇头。好在他还是把课本借了一部分给我们看，但没有大纲，也找不到头绪，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，就算看不到什么有用的内容，用来平静一下浮躁的心，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。拿到试卷，多多少少的还是看了些内容，虽然不如前两科得心应手，也连蒙带猜地把试卷做完了。
　　听着他们争先恐后地谈论考试的试题，说哪一题怎么做的，做对的人手舞足蹈，做错了的垂头丧气，大多数人都信心满满地给自己估算能够考多少分，也有人在给家人和朋友打电话，说自己考公务员，仿佛他已经考上了一般，炫耀的成分毫无遮拦，我觉得烦，一个人静静地走开，坐在楼下的台阶上，看着远处的高楼，想着哪一扇窗户后面，也许也有一个寂寞的人，在呆呆地看着我，我们就这么对视，猜测着彼此的身份和心理。
　　突然间又觉得，敏也立在某个窗口，周围变得很安静，静得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，苦苦的思念，像秋风里飘落的花瓣，在茫茫苍穹的荒凉里静静地寂寞和忧伤，是谁在满地的落花中轻轻一叹，掩埋了万顷红尘中的冷清？又是谁在这迷离的夜晚，辗转在纵横的交叉路口，在幽幽的旋律中沉湎昨日的美好、感怀今日的落寞？唯有岁月流失中剩下的断壁残垣，横亘在怀间，在睡梦中化作尘烟，永恒，真有值得倾尽一生去等待的永恒么？
　　夜晚的霓虹灯不会永恒，秋日垂下的窗帘也不会永恒，滴落在阶前孤独的泪更不会永恒。
　　开会的时候，支队长给我们讲\"战斗精神\",说现在的军队太过于强调安全问题，这种消极保安全的做法，最终会让军人丧失了履行使命的能力，现在的战士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，从小到大都被家长宠着，来到部队还在被宠着，会被宠坏，一旦独立面对困难，一丁点风浪都经不起，从一定意义上来说，没有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军人不是真正的军人，没有面对过鲜血和死亡，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不能够适应未来复杂多变的局势。甚至有些同志觉得现在这种基本上没有强度的训练生活都很苦，你们想过没有，一旦有一天真的上战场，你们将会给你的国家和人民带来什么呢？当然这个也不全怪你们，在保安全的大潮流下，在看似是太平盛世的环境中，我作为你们的团长，也只能是一声长叹。
　　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的部队就一无是处，大家也不宜妄自菲薄，在汶川5.12地震的抢险救灾中，我们支队的官兵还是表现出来了一个军人该有的本色，不惧死亡、不畏艰辛，为灾区的老百姓做了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，我为你们感到骄傲，那种无所畏惧、一往无前的精神，就是军人应该有的\"战斗精神\", 不管你们是退伍回去建设家乡，还是继续留在部队，我希望这种精神能够一直保留在你们的身上，伴随着你人生的每一步，这样才不枉你到部队来走一遭。
　　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，大家都听得很认真，那雷鸣般的掌声都是发自内心深处，是平时经过彩排和练习的政治掌声所无法企及的。
　　是啊，如果真的战争来临，我们这样的部队到底有多少战斗力呢？真是个让人担忧的问题，生于忧患，死于安乐，难道军队的高层就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么？美国轰炸中国使馆的事件，让国人义愤填膺，我不懂作为将军的运筹帷幄，我只知道作为一个军人，当敌人的炮火打到你的土地上，就得拿起武器给以有力还击。
　　政府的一味隐忍，一味追求经济发展，一味地强烈谴责，有用么？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：\"我们这时代本来不是罗曼蒂克的\",一个明哲保身的乱世佳人，恻恻轻怨的文字，竟给了中国人战火中避世唯一的慰藉。
　　另一位旷世才女香奈儿在德军入侵巴黎时，与一名德国军官同居，大战后人们质问她，何故\"卖国\"?她不仅不道歉，还轻佻地回言：\"和一个男人上床，需要检查他的护照吗？\".大萧条乱世中，两位只求自身太平的女子，最终也真的成了世纪巅峰的奇才，她们世故地选择冷视人间，女人救不了时代的悲苦，只救得了自己的天才。
　　香奈儿死的时候，法国总统将之比喻为\"法国20世纪留下的三个名字，戴高乐、毕加索与香奈儿\".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可笑，一个整天不务正业的兵，有资格去想这样的问题么？有那个精力，还是做好眼前普通一兵应该做的事情吧。
　　成绩出来了，中队参考的人员，除了我，其余的人都进入了面试，被叫到政治处去填表，在那种兴高采烈地议论氛围里，我压制住瑟瑟颤抖的心跳，故作镇定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。一个人到天台的角落，不知所措地抽烟，彻头彻尾失败的滋味，伴随着烟雾，弥漫在四周，我回想着考场里的每一个细节，不知道自己到底败在什么地方，两行清泪止不住滴落，没想到会有这么残酷的结局，整个中队都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，再也承受不了他们的眼神，我该何去何从呢？
　　低头站在办公室里，队长和指导员抽着烟，谁都没开口，沉默，可怕的沉默，时间在这该死的沉默里凝滞。指导员咳了一声，开始对我说，这个考试也不能证明什么，希望我正确对待，通过考试的人也不一定能够进入最后的录取，人生的路还很长，以后有的是机会，只要好好把握，就一定会成功的，他和队长都相信我今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。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我做思想工作了，拿眼睛瞟队长，队长假装没看见，并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讲。
　　又是沉默，三个男人的沉默。我觉得还是自己说出来比他们说要好些，就说没考上是自己能力有限，谢谢他们还这么相信我，以后我会好好珍惜每次机会，如果有可能的话，我想换个中队。我说不出理由，他们也没问，指导员说调换中队的事情他们会考虑，但目前让我做好自己的事情，不要有太多思想包袱。
　　躺在床上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迷迷糊糊睡去，梦里都是一种颜色，一种属于故乡的颜色。悸动的岁月里，想念与情牵，无奈与苦痛，涟漪于心，离开家的日子已经太久、太久，好想家，家乡的山，家乡的水，家乡的路，家乡的爸爸妈妈，他们都带着家乡的暖暖的颜色，散播在记忆里的美好时光，梦醒时分，才发现那些时光在岁月变迁中早已遥不可及了。